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东友年轻律师陈成义聆听沈老教诲

 

  地 点:中国·北京·沈老家中
  时 间:公元2007年10月10日
  参加人:沈关生(东友律师事务所名誉主任)
       成艳坤(东吴大学北京校友会秘书)
       陈成义(东友律师事务所年轻律师)

  成义:沈老您好,今天来拜访您,想请您谈谈您的生平经历和东友律师事务所的渊源。
  沈老:好,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我是1928年10月出生于上海,1946年考入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50年毕业。我毕业后分配到公安部干校学习,然后由华东军政委员会分配到上海市,当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法院,一个是公安局,我就选择了法院,到上海市人民法院西区分庭搞民事审判工作。53年调入最高人民法院,刑庭庭长办公室工作。得到庭长贾潜、副庭长林亨元等前辈老一代法学家的教益。59年司法部和最高人民法院合并,机构精简,当时的400多干部只留下100,我被调到中央工商局工作,局长是著名经济学家许涤新、经济学家千家驹任副局长,我在他们领导下工作和学习,1963年国务院成立了棉花工作组,当时我被派到这个组下乡工作,这样又干了3年。
  后来参加了“四清”工作,然后是文化大革命,我从38岁到48岁,最好的十年啊。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等到了1979年,我重新调回到了最高人民法院工作。
  回想起自己最宝贵的年富力强的10年时光,都在“文化大革命”动乱中荒废了,当时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努力的工作,白天审判工作任务也确实繁多,晚上抽时间写点案稿,编书,有时还参加立法工作和参与起草司法解释等等。
  当时我的时间可真是太紧张了。那时一周是6天工作日,我每天要加班两个半到三个小时来写稿子,星期天要写7个小时。当时找我约稿的出版社也非常多,而且大部分是点题目让我来写,我也尽力而为,力争让自己的时间用到最高的效率,挽回过去动乱十年时光的损失,所以心里也很积极主动的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你可以看一下(指书柜)这些,这都是我写的书,这边是我编的书。所以我的书出版社就很杂了,包括人民法院出版社、公安部群众出版社、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河北人民出版社、光明日报出版社、经济日报出版社、中国林业出版社、中国法律出版社等等。
  此外,我还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中国法制报、法学研究、法学杂志、群言等报刊发表论文80多篇。
各高、中级法院法官需要培训,于是我就到中国高级法官培训中心去讲课,88年我被评为正职教授资格。当时在中国高级法官培训中心的学员都是各省高级法院和中级法院的副院长,庭长等。
  就这样,我在最高人民法院一直干到66岁,即1994年5月退休。1994年2月17日人民法院报对我的专访报道《夕阳无限好》,人民法院报对最高人民法院首批14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审判员也进行了报道,这对自己也是一个鼓励。
  我退下来后,组织介绍我到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担任仲裁员,从66岁一直干到78岁,从事国际仲裁工作。
  近几年来,还有中国政法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邀请我去给博士生论文写评语,参加他们的答辩,一直到2007年。
  还有就是我是华东政法大学的兼职教授。(东吴大学法学院于1952年院系调整时并入华东政法大学了)、苏州大学(东吴大学文理学院是其前身)、也聘我任法学院兼职教授,此外我还要到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人民大学、公安大学、政法大学等院校去讲课。
  后来我又写了关于审理农村承包纠纷的两本书。
  由于环境保护危机日趋严重,为了呼吁环保,中央电视台一套找我做了一个25分钟的访谈,就在我家拍摄的,我这里还有录像。(录像首先介绍了目前不断恶化的环境问题,然后介绍了环境问题的四个特点:综合性、技术性、社会性、共同性,然后分类说明了以下三种环境案件:环境行政案件,环境侵权案件,环境刑事责任案件等问题)
  这里我想起我讲课时,总是希望他们以后胜于我,但是现在上了年纪,回想起这句话,心里感慨颇多。就以我自己为例,别说胜过老师,就连老师的万分之一还没到呢,比如说倪征老师。我们对老师感情非常深,同学之间感情也深,所以对校友会的感情很深。
  上次台湾东吴大学邀请我们去学术交流,我去的时候,他们问了我四个问题,其中有两个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我还是回答了,其中涉及公海、领海,定走私犯罪问题。回京后我就向倪老师请教,倪老师说我说的对,我就放心了。
  上次在欧美同学会址召开东吴大学北京校友会,关于东友律师事务所所名的题字,我找到雷洁琼大姐,雷大姐说,我的字写的不好,我说,我就是要找您这样的学者,您又是我们的老校友,也是老师,我们衷心希望您能给我们这个荣耀,雷大姐答应给我们题写了现在的所名,并且还嘱咐我们后人要发扬东吴精神,她又题写了“东吴精神,代代相传”的墨宝。
  接着倪征老师为我们题写了“法界俊彦”赠语,赵朴初老师给题写了“东吴大学北京校友会”的牌匾,香港最高法院的院长,国际知名的国际法专家杨铁樑给我们题写了赠言,所里也把东吴大学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作为东友所训,我也感到很欣慰,其实这句话可以作为任何单位的训诫。
  现在回想起求学做学问的事,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啊,当时在学校里,都是师长嘱咐,你要好好学啊,但是很少有是十足的用力,等到经过社会的历练,才知道学问的重要和自己的不足,边工作边学习,自己主动想学了,效果也就不一样了,一个是要我学,一个是我要学。
  成义:沈老,请您再讲一下关于东吴校友会和东友律师事务所的一些渊源吧。
  沈老:校友会我不是发起人,主要是姚秀、诸葛淳、李文杰(会计系主任)等人,一次聚会时,大家谈到东吴法学天下闻名,当时号称“南东吴,北朝阳”,我们要发扬东吴精神,发挥东吴力量,办一个的法律服务机构,实实在在地为社会做一些贡献,他们找到我,当时曹奇辰也在,他是北京市公安局法制办的副主任,说他单位的于国宁和罗钟海出来办了一个“权益保护咨询中心”,于是我们了解了一下,经过沟通,我们在皇城根北街先办了一个“东吴经济权益保护中心”,后又改为“东吴法律事务所”。当时还没有律师,这在工商局登记就可以了。后来张予宪、王涛、雷铭等人进来了,有了律师资格,于国宁也考出来了,于是就去司法局申请成立律师事务所,当时我们就想一定要叫“东吴律师事务所”,但是司法局一查,“东吴”已经在上海登记了,于是我们就叫“东友”了。“东友”就是东吴校友的简称。
  然后是找房子,先在灵境胡同找了一个地方,再后来在马甸一家做农产品单位的房子,过几年那家单位撤消了,房子也没了,于是我们就到中关村买了恒兴大厦12层的房子。到2005年又把总部迁到了CBD中央区,SOHO B座22层,设备也好了,就这样一步步发展。最近我也年纪大了,走动少了,以前是每周去一次,现在少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成义:我们现在业绩上的增长速度是挺快的。
  沈老:那就好,我也放心了。其实我就是做一些辅助工作,为咱们拉大旗,扩大影响。组织专家团,高级顾问,把最高院的专家、最高检的、外交部的、外贸部的、工商总局的以及院校教授给请过来,为咱们扬名嘛,成立法律顾问团。现在于主任挺有创造性,我很喜欢他这点。
  上次开会我碰上苏州大学法学院的艾永明,我跟他讲,你把苏大在北京工作的校友给我开一个名单过来,好让我们相互了解。也给我们所交朋友。
  现在这些年轻人因为在职,工作忙,又是各单位骨干,顾不上校友会的事,还得我们这些老的在操办校友会的事。也幸亏了东友所,能提供一个稳定的场所,校友会就是靠我们这些老的校友和东友所,我们也是相互帮助,于主任当了校友会副秘书长,成艳坤当了校友会的秘书,她是做了很大的贡献了,校友会很多事情都是她办的。
  总之现在就是希望东友所稳定发展,我知道现在外面竞争也很激烈,于主任的压力也很大。
  我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为啥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在年青人里面我也觉得年青了,另一个是,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觉得两人行必有我师,比如说,咱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肯定有我需要学习的地方,每个人不是万能的。
  成义:沈老,您先休息一下,不知不觉听您教诲已经快3个小时了,时间过的真快。
  沈老:没事,你们要愿意听,我讲3天也没问题。
  (休息片刻)
  成义:沈老,您觉得您倾注很多心血的大民法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沈老:前几天跟他们交谈的时候,还说到这个问题了,虽然说国家有立法总体规划,2010建成社会主义法律体系,但是起草每一部法律都是很艰难的,有很多的曲折和问题,很多老年人都担心很可能看不到期待的这一天了,民法非常复杂,博大精深,难度不小啊。
  成义:沈老,您主张取消死刑吗?
  沈老:我不主张,但我主张死刑应该慎重。现在最高人民法院也收回了死刑复核权,毛泽东同志以前也说过,要少杀长判,因为人死不能复生,要慎之又慎。一旦出错,就无法悔改了,现在刑讯逼供的,口供的证据价值到底有多大啊,这需要进行价值分析,就像当年审判四人帮,张春桥在审判庭上那是一个字都不说,他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一言不发,但证据充足了一样判。所以案件事实必须实事求是地查清楚。
  成义:沈老,您觉得前段时间陕西邱兴华的案子应该进行精神病鉴定吗,法院有决定不鉴定的权利吗。
  沈老:我觉得应该鉴定,程序也要保证。我觉得伪证这方面是不是真有精神病要警惕,但应该让多个鉴定机关分别独立鉴定。
  成义:沈老,您觉得咱们现在在证据立法方面是不是很欠缺,只有一部最高院的司法解释。
  沈老:是的,证据这个问题实践性很强,也很复杂,现在需要加强立法。这也涉及到法院的唯物史观的哲学问题。
  成义:沈老,您的知识产权法方面也很有成就,刚才您也没谈到这个。
  沈老:我是当时需要,所以学的杂了,知识产权方面像郑成思,是专家,现在少了。可惜他已去世了。还有人民大学郭寿康是专家。
  成义:沈老,您觉得一个律师和一个律所,在选择专业方向方面应该注意什么啊。
  沈老: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人的素质,硬件其次。
  律师要有水平,有本事,能办案,能处理项目,专业领域要精深,我不主张万金油,我学的杂了那是工作需要,来了案子不能不审,国家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律师就不行了,是否内行,一眼就看出来,所以要钻进去,要专。
  成义:沈老,您年轻时都在上海,在南方,现在来到北方,北京也几十年了,您生活上适应吗?
  沈老:早就习惯了,我二十多岁就来到北方了,北京现在发展也很快了,建了很多中心,但有些地方,包括二环内,还是很破的,上海发展的早,一百多年了,总体上上海要现代化一些。
  成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们于主任要问的,您说为什么东吴大学的校友们都能保持这么纯洁、高尚、独一无二的品质和情操啊,包括北大等,也没有这种罕见的 “东吴精神”现象。
  沈老:东吴大学,现在大陆已经没有了,台湾那边是校友们自己筹建起来的。大陆这边只有我们这些老的了,所以受到的后期掺杂就没有,把当时的思想、气质保存了下来。这是一方面。另外,当时思想是中西优秀文明的真正筛选和结合,学校的文化就是正的,高的,老师都是名家,有很高的修养,潜移默化,我们学生的思想也简单,知道学习读书是好的,就是为了学本事,所以简单的东西,也就持久,没有变。
  很多校友都成了各单位的骨干,包括院士、大使、法官、部长、外交部司长、新华社副总编、首席记者、博士生导师、教授、大学校长、知名学者、民主人士、医学名家等等,这都是在需要良好自身形象和素质修养的岗位,对自己的要求也能持之以恒。
  成义:可以说是要求哪里去哪里,放到哪里哪里亮啊。
  沈老:就像雷大姐的题词“东吴精神,代代相传”,前几年一些老校友他们做英美法词典的时候,都不计报酬,不要署名,这是一本目前世界上最大最完善的英美法词典啊,他们在耄耋之年依然任劳任怨地编写,毫无怨言。
这也是一种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吧。我觉得人应该有信仰,只要持之以恒,一以贯之,就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好人。
  从这方面,我觉得邓小平是相当不容易的,把一个大国带到这种发展程度。
  我1946年上学,当时正好是国共内战,早年校友们参加学生运动,地下党,第二战线,尽管遭遇各不相同,努力程度也不一样,知识学问也有不同,但是心都是一样的。
  现在这些老校友,几乎都是共产党员。校友会的事务理事,百分之一百是共产党员。
  成义:沈老,您相信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吗?
  沈老:相信,但我觉得不是一代两代人的问题,需要很长的时间。
  艳坤:沈老,请您对东友提一些建议吧。
  沈老:领导要重视大家的意见,团队化,发扬民主。要注意宽容、理解、团结、关心。送温暖,留住人才,我也知道大家要一心办好事务所。
  领导对人要多鼓励,少批评,表扬要公开,批评要个别。批评从严,处理从宽。
  我现在也很体谅领导者的压力,那么多的人,都要生存。
  艳坤:沈老您能不能争取两周左右的时间到所里去给年轻人讲讲课,传承一下东吴的精神,现在所里很多年轻人没有见到过您呢。
  沈老:是应该的,要不我这名誉主任怎么当啊,以前腿脚好点,我每周都去,现在争取吧。你们把问题提出来,告诉我,我看一下,这样就有的放矢的讲。
  曹老最近身体不太好,他也是任劳任怨啊。对校友会是有功的,对事务所也是有功的。
  陈·成:谢谢沈老的教诲。

 

                          成义整理于2007年10月11日